【原創|夢迴。沓跡】縈迴過往 (3)


03在熟悉的記憶中

拜託你醒一醒好嗎?還要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什麼時候啊!」
「你看看你,這是什麼海報啊?字型這麼小,你的客人都是螞蟻喔?還有啊,這些圖案花花綠綠的那麼多,你以為你住在森林,泰山喔!」梁子益神情不滿,大聲地罵道。

「對不起!總監,我回去再去修。」小職員小聲地說,轉身作勢要走。

「回來回來,還有一點,字不要擠成一坨,講話要講重點,不然客人看到的只是一坨屎罷了。」

「我要的東西是文青海報,不是文盲海報。知道了嗎?」梁子益漸漸沒有那麼生氣了,但說出來的話仍是那麼的刺耳。

「那個,誰來著?」
「你叫什麼名字?」梁子益接著問道。

「我……我叫王軍徽,我是新來的。」小職員聲音顫抖著。

「嗯嗯,新來的就要有新來的樣子,多看、多聽、多學、多做,少說。出了社會後就是要這樣子,有時候太多的自我意識不能的。」

「我看你一副聰明樣,應該是聽進去了吧?」梁子益說教著,憤怒平息了不少。

「你要知道啊,我不想讓別人說我的下屬,都是些沒才幹,頭髮長,但見識短的傢伙。」梁子益提高了語調。

「後天,我下班前,我要看到今天的修改版。」梁子益給了個修改機會,同時也怕後天會再次頭痛一次。

「對不起!對不起,總監。」王軍徽鼓起了勇氣說。

「要說『會做好』,記住我的話。」梁子益斥責地說。

「嗯,我會做好。謝謝,總監提點。」王軍徽走出辦公室後,輕輕地靠上了門。

梁子益,本公司的創意總監,執管公司任何的有關「美宣」字眼的事物。小從平面文宣、傳單、海報設計、文創內容,大至公司LOGO、廣告影片等,就是公司的形象行銷。搞創意需要很多的新靈感,同時也要處理各式各樣的樣式審核,有時還要去接應拍攝事宜等,本身就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
梁總監也常常自嘲說:「午飯能吃一半是我的極限,最後關燈關門是我的職責。」常常會為了一件企劃案忙到很晚,成為全公司最後一個走的人,也還好外務的工作是最少的,不然分身乏術就是真的了。

「你剛才怎麼那麼仁慈啊?」剛才也站在一旁聽的沈秘書問道。

「我真的想砍掉他,但是裁員的事還要經過BOSS,所以想想,還是算了吧!」梁子益嘆了口氣。
「怎麼了嗎?BOSS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啊?這不是平常的你耶。」沈秘書追問道。

「啊……也沒什麼事啦……哈哈!」梁子益苦笑著。

沈秘書,本名沈家宜,郭特助的老婆。郭特助,本名郭慶宇。和梁子益,三人是大學同班同學,也是刎頸之交,畢業後同時進入了這一家公司。
在大學時期,郭沈兩人就已經在交往了,是班上人人所羨慕的班對,他們可是常駐書券獎的奪命鴛鴦呢!而梁子益是轉學考進來的,一開始成績普普,之後一個後來居上,登峰造極。挑釁著第二三名,屢屢較勁,但梁子益是個常勝將軍,成功地將兩位戰俘收為兵將,之中的較勁也磨合成斬不斷的情誼,常常下班就一起出去玩,偶爾去唱KTV、夜衝等等,彌補在大學時期沒有完成的渴望。之後,梁子益參加了他們的婚禮,還得到了最佳黃金單身漢獎。
三人互相關照,互相評點、學習和成長。
郭慶宇,處事圓滑,個性謙和,得到了老闆的賞賜,成為老闆的特別助理,時常跟著老闆做事情,老闆不在場時,他說的話是很有份量的。
梁子益,做事刻苦耐勞,過度的完美主義,一路從銷售部、宣傳部、總監秘書,走到了總監這一步,原本要上任經理一職。就在這時,風流浪子,不愛江山愛美人,和當時還是新進小職員的黃郁文熱戀了,推掉了更高卻更為繁忙的職務,不久也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老闆更是婚禮的見證人。
沈家宜,原本是在做文書的工作,後來因為總監辦公室的秘書離職了,在人事處被梁子益說動後,順手撿來當秘書,一來是減少了原本繁忙的事務,二來是留在身邊好照應。

就是因為這樣子。當遇到很刁難、棘手的案子時,梁子益常常都會開玩笑的說:「嘿嘿,小郭。你的老婆在我手上喔!快去說服BOSS說,這個案子別接了!」就像綁匪半威脅的口吻說道。
「你跟我抱怨也沒用啊!BOSS他根本不吃這套。」每次都弄得郭慶宇很無奈。

梁子益心想:「如果時間能夠從來,我真的很想再回到那一刻,曾經美好的過往。」
是回憶發出的悶響,不具名的悲傷,像一顆子彈把靈魂貫穿。

「時間就像沙子,即使懂得把握,仍是會從縫隙流走。」

「叭-叭-叭叭-」在南陽街上,一台黑色賓士,向著剛走下樓梯的女孩按著喇叭,似乎想引起她的注意。
這麼吵雜的聲音,要想不吸引要路人的注意可真難。
男子搖下了車窗,向著女孩揮了揮手。那名女孩快步地穿越了馬路到了對街。

「爸,你今天提早下班啊?」女孩站在駕駛座門邊。

「當然,這都是為了妳。上車吧!」車內的男子說道。

女孩先是拉開了車門,將厚重的書包丟在後座,之後蹦蹦跳跳地繞了一圈,坐上了副駕駛座。

「夢,會累嗎?」男子望向梁夢庭問道。

「每天都很累啊!累死人了!」
「爸,那你呢?」梁夢庭一邊抱怨,一邊關心著父親。

「要走囉!安全帶」梁子益指著副駕駛座旁的扣環。

「喀」的一聲,安全帶已經押進去了。

「哈-嗚-走吧!」梁夢庭打了一個很大的哈欠。

「聽98.5」來自梁夢庭的命令。

這個電台,大多時間都是在播放音樂的,有古典、流行、西洋、台語、日文,甚至有時來個搖滾的。
至少聽音樂能夠放鬆一下身、心、靈,卸下沉重的行囊。

在大提琴與鋼琴旋律中擺盪著,思緒的扁舟迷航了。眼皮是越來越使不上勁,呼吸也是漸漸地慢了,原本的雙手鬆動著緊握。

疾行在夜晚的高速公路上,經過了伸縮縫,「吭嗵、吭嗵」作響,兩旁的路燈,成體操隊形,散開-鵝黃色了漆黑的道路,照亮了每一道歸途。
車內沒有開燈,窗外的光坐進車內,忽明忽暗,進進出出。

下了高速公路,車子停在堤防邊的紅綠燈上。梁子益終於發覺到車內只剩下音樂的聲音,坐在一旁的女兒已經睡著許久了。
梁子益伸手轉動按鈕,調低了音量,雖然知道這麼做是多此一舉,但還是怕樂曲突然進入高潮。
古典樂曲,在中世紀的歐洲,多半是有錢有權的人在聽的,但是大多都是在炫富罷了,並在音樂會中打瞌睡,不懂得品嚐。因此,當時有些作曲家,都會以很棉柔到讓人想入睡的旋律打頭陣,待觀眾懈怠之時,曲調轉為高亢,嚇醒不少夢中人。

看著女兒熟睡的側臉,梁子益覺得自己沒有剛才的疲憊了。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甜蜜的負擔」吧!

「哈-嗚-到哪裡啦?」梁夢庭先是打了個哈欠而後問道。

「前面是夜市,再過五分鐘左右就到家了。」梁子益看著前方路況回答著。

「有要買宵夜嗎?」梁夢庭問道,似乎暗示著父親什麼。

「看你啊!你要吃就去買啊!我在車上等你,快點喔!這裡不好停。」
「對了!順便打電話給你哥,問他要不要吃。」梁子益從皮夾拿了張五百元遞給女兒。

「謝了!我快去快回。」接過了錢後,梁夢庭過了馬路,身影消失在夜市中。

「明天禮拜六,休息啦!」推開車門後的梁子益開心的說著,並順手點了根菸來抽。

「這是找的錢。」梁夢庭手中提著一大袋滷味。

「不用啦!拿去拿去,當你的零用錢。」梁子益推開了女兒拿錢的手。

「給你啦!無功不受祿。」梁夢庭堅定的說。

「安全帶。」梁子益假裝沒聽到女兒剛才講的話,將雙手都放在了方向盤。

「喔。」梁夢庭將錢放在音響上方,並繫上了安全帶。

車停在家樓下。
「妳先上去,我去停車,這塊大石頭我幫妳背上去。」
「妳跟哥哥先吃,我沒有要吃,不用留給我。」梁子益吩咐著。

「那我就先上去囉!」梁夢庭拎著宵夜,走進了公寓樓下的大門。

梁子益把車停好後,打開車內的小燈,檢查著要帶走的東西。
「唉……這孩子也真是的,到底是像了誰啊!」梁子益看著音響上,原本就是要給女兒的零用錢。將皮夾打開,將錢收了進去。

梁子益打開後座,正要將書包拿起,一個沒拿好,書包內鉛筆盒、書本和考卷散落在車內。

「每天都待這麼多的書,到底是能看幾本啊?講了多少次了,還是聽不進去。」梁子益撿拾著課本,口中仍是碎碎唸著。

「咦?這個是……」泛黃的燈光照著一張皺皺的模擬考成績單。

「這是怎樣啊?想揉一揉後丟掉,還是打算藏到我忘記去提醒妳嗎?」梁子益自言自語地說著。對著成績單連按了幾下快門,原封不動地塞回,提著自己這一包,揹著女兒的那一包,踏上寂靜的歸途。

「爸,你也停太久了吧!該不會又跑去抽菸了。」梁夢庭用懷疑的眼神看著父親。

「沒有啦!我剛才順便去超商繳費。」梁子益隨便編造個藉口,試圖跳脫這個話題。

梁子益心想:「這麼敏銳,該不會知道我對書包做了手腳啊?」

「這是我跟哥留給你吃的。」梁夢庭指著還剩半袋的宵夜。

「都說了不用留給我了。你們吃一吃、弄一弄早點睡喔!」梁子益說道。將書包交還給主人後,他馬上鑽進了自己的房間,並且將房門上鎖。

坐在書桌前,梁子益將拿出了手機,點開了剛才的照片,視線聚焦在分數上,看著作答區與下排的正確答案。

「這次的數學也答錯太多了吧!是我看錯了嗎?」梁子益無法置信地說。

「再這樣下去不行,我得去說說她。」正要走去開門時,梁子益看到掛在門旁的時鐘,時針與分針這對戀人,緊緊相擁著,停在數字12上,再過一分鐘,它們就要分離。

放下原本要開門的手。梁子益心想:「才剛回來,這麼晚了,明天再說吧!」

將成績單壓在書桌上,走向主臥房的浴室洗澡去了,忙碌的一天也在此刻畫下句號。

「摳、摳摳,摳、摳摳」敲門聲反覆不斷。星期六的陽光,從窗簾縫隙流露著一絲絲悠閒。

睡眼惺忪的梁子益向前開了門。

「爸,你終於醒啦!」
「早些時間敲你門,你都沒有反應,還以為你出去了。」
「現在十一點多了。」
「你早餐吃了嗎?還是要直接接午餐?」梁夢庭站在門口說道。

「直接吃午餐好了。」
「祐銓呢?」梁子益身體疲憊,有氣無力地說道。

「哥他一大早,我們剛吃完早餐就出門了,他說他要去學校練習社團的成發。所以今天要到晚上才會回家。」
「午餐我幫你買好了,今天吃素麵線,蓋子上面有打勾的是你的,沒有加蔥。」
「快點來吃喔!」梁夢庭用輕快的語氣說著。

「我刷個牙,等等就來。」梁子益轉身前往浴室。

「要快喔!不然麵會爛掉喔!」梁夢庭的大嗓音穿透了浴室的門。

在客廳,外面烈日當頭,卻沒有想像中的熱,烤熱了原本陰寒的風,成了一股暖意,走過了陽台,撞破了紗窗,闖了進來。
十月小陽春,乍暖還寒,最難將息。

「簌-簌--」兩人坐在客廳的木地板上,面對面地大口吸著麵線,偶爾還互看了幾眼。

梁子益率先吃完,身體往後攤,背靠著沙發休息,看著女兒的左手上,掛著一條手鍊,玫瑰金的細鍊,環環相扣,手鍊的最上頭是一朵平壓而中間鏤空的玫瑰花樣式,小巧而典雅。看了個出神。

這條手鍊的年紀比梁夢庭還大。原本是梁子益送給黃郁文的定情之物,能說是他們相愛的象徵,但是在妻子往生後,遺物分配上,梁子益把它轉交給剛出生的女兒,一開始因為手鍊太大,還直接掛在她的脖子上。接過了這一棒後,這麼一戴上就又是個十多年。

梁子益突然想起:「對了!成績單。」

「準備的怎麼樣?沒剩幾個月了。」梁子益試圖挑起話題。

「還可以啦!」梁夢庭說道,並不太想聊這個話題。

「我在公司聽到有幾位主任在討論模擬考的成績,學校最近是不是開始模擬考了啊?」梁子益切入核心問道。

「剛剛考完不久。」梁夢庭打著模糊仗,試圖想打發走父親。

「那麼學校模擬考的成績單在哪啊?」梁子益在試探著女兒。

「我星期一去學校再拿給你可以嗎?」梁夢庭說道。

「不用了!我已經幫妳拿好了!」
「妳數學的分數是不是該跟我解釋一下啊?梁小姐。」梁子益鄧視著女兒。

「你翻過我書包?」梁夢庭驚訝中摻雜了怒火。

「是啊!多虧妳那些笨書灑了出來,我才能看到。」
「功課有不會的就去問哥哥,我不是跟你說了很多遍了嗎?」
「哥哥成績那麼好。有這樣的資源為什麼不去善用呢?」梁子益斥責中帶點疑惑。

如果說這世界上分為三種人,神人、魔人和普人。
神人,因為和神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上課時常常要以睡覺的方式來和神保持聯繫,不用聽課也可以輕鬆獲得高分。
魔人,和魔鬼簽下了契約,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所以,常常會在考試期近時,像魔鬼般誘惑著普人。
普人,凡身肉體,不管怎麼努力都沒辦法追上前兩者。
梁祐銓無庸置疑就是個極為少數的神人,而梁夢庭終究只是個凡人。

父女眼神對望了數秒後……

「可以…以後…別隨便翻我書包嗎?」梁夢庭劃破了停頓的寂靜。

「這是第一次,我就算了。以後妳學校大考的成績單,都要立刻繳交給我。」梁子益怒聲道。

梁子益心想:是無法理解女兒為何要把成績單藏起來。這不是遲早都要面對的事情嗎?

「為什麼……你都看不到我已經很努力了?」梁夢庭為維低頭,小聲說道。

「為什麼你眼裡只看得到哥哥,而看不到我?」梁夢庭抬頭望向父親,淚水早已被眼眶握到滾燙。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為了妳好。」梁子益解釋道。

不待父親說完,梁夢庭快步奔向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房門用力的扣上。

梁子益站在客廳,兩眼呆望落地窗外,思索著沉默。
有時抱得太緊,是會令人窒息。那麼學著去放手呢?又會是如何呢?


夜幕低垂,星星會因為太靠近月亮而黯淡,只待烏雲籠月,漫天星斗才可大放異彩。星月如此,人又何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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