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Little Tent（0124，單篇完）

 00

　　那年他在和家人逛家具店時，偶然看到小巧的棉布帳篷，難得在自己的生日禮物中要了一頂不太符合年齡的小帳棚。後來小帳棚就在他的房間角落，米白色的帆布底部鋪上圓形棉墊，內部擺上許多抱枕，頂部也掛著一個大捕夢網。這裡是他的秘密基地。

 

　　後來，他在禮品店買回來一盞月亮。

　　再後來，他擁有了自己的一片星空。

 

01

　　「Cassius是個聰明的孩子，年紀這麼小就連跳了兩級，以後也會隨著父母的腳步走上醫生的路吧？」

　　每年的聚會，親戚們一聚在一起，容易提起大家話題的無非是自己家的孩子又得到了什麼成就。在才藝上有哪些特長的，一定會在一陣吹捧後被要求在聚會上展示。又或者，當每個人擁有相同技藝時，表面上是稱讚與鼓勵，私底下又是一陣比較。

　　韓司晨抱著最近從圖書館借來的科普書，默默縮在客廳的角落。鋼琴前的哥哥特意穿上西裝，正在表演那些對他來說過於高深的曲目。

　　「如果Cassius學鋼琴的話，大概也會有好表現吧。」他沒有抬頭看是誰說的，儘管說的人已經壓低聲音，話語仍傳進他的耳裡。

　　他裝作不在意地翻過一頁，看了幾行又合起書，剛好遇上哥哥表演結束，在一陣掌聲中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間。

 

02

　　韓諾亞發現自己的弟弟又不見時在心裡再度翻了白眼。他總是這樣，對於自己若不是非常重要的場合，能不出席就不出席，能這樣悄聲無息的離開就趁親戚們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時抓緊時間溜。

　　每次不是自己幫忙找人再不然是先代為道歉。

 

　　去書房只看到那本被孤零零放在桌面的書。

　　轉個彎敲敲對面的門，等了幾秒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於是他直接扭了門把走進去。

 

　　天花板上投影著浩瀚星辰，音響也放著柔和的大自然的聲音。小帳篷外只露出一雙腳，那人的上半身藏在帳篷裡。

　　韓諾亞把門關起來走到帳篷旁蹲下，在微微的光線下找到那雙明亮的眼睛。

　　「不喜歡在樓下？覺得無聊？」他用手戳了戳伸出來的腿。

　　「反正他們一定又會開始比成績。」韓諾亞看到帳篷裡的人動了動，抱著抱枕轉身，留給他一個背影。他也不惱，弟弟總是這樣，不高興了就不說話，連剛剛的聲音聽起來也悶悶的。

　　「他們總是這樣。」韓諾亞嘆了口氣，他也沒辦法。幾年下來自己已經習慣自己成為話題之一。

　　「但我不喜歡。」韓司晨直白的說。

　　不喜歡自己的英文名字、不喜歡成為話題焦點、不喜歡沒有意義的寒暄、不喜歡給討厭的長輩臉色看。韓諾亞又戳了幾下韓司晨的腿，那人發出幾聲悶哼也沒轉過來。他想弟弟也許進入到了叛逆期，關上門獨自下樓。

 

03

　　想到成績就覺得很煩。韓司晨把腳縮起來，整個人縮在帳篷裡，用臉頰蹭了蹭抱枕，心裡一陣窩火。

　　那些稱讚對他來說不痛不癢，實際在讀書的也不是那些親戚。父親與母親雖然沒有那麼讚同他們的行為，卻還是要顧及自己的面子。

　　其實他沒有那麼喜歡現在的班級。

　　和同學並不是同齡，與他們相比，自己的身形也小了一些。無論在哪裡總有著格格不入的感覺。那麼回去原本的班級嗎？論自己在班上好像也沒有特別熟識的，現在的課程對他來說也已經足夠熟稔。

　　好像待在哪裡都不太對。

 

　　後來他還是依照家裡的意願和哥哥一樣考了醫學系。

　　若要問他為什麼，他也想不到，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的事情。只不過在中學畢業到實際升上大學這之間，他給自己放了一年的假。

 

04

　　重新回到校園，也許因為年齡差距縮小，感覺和新同學們沒有那麼有隔閡。但總歸來說還是比較小的，他們班比較熱情，偶爾會被當作弟弟來看待。

　　雖然校園生活中充滿著荒謬和辛苦，每當他回想起來，會想著也許慢一年是正確的，才能讓他認識一生摯友。

 

　　Jason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從剛認識到畢業再到職場，對於好友的評價這點從來沒有變過。

　　幾年間他沒少被這個人坑過。在學院搶金費的時候，這人居然拿自己當作賭注。校園論壇中自己和他時常出現在熱門討論版。

　　有人氣也是個問題。每當特殊節日時，自己的櫃子總會被放滿許多粉色的情書，再不然自己會在午休或放學時被叫到校園角落，女孩子紅著臉說著：我喜歡你。

　　被拒絕後還要接受瘋子先生從角落拿著手機走出來，假裝自己是個記者，拿著一支筆裝做麥克風還有模有樣的採訪。

 

　　「兄弟，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性冷淡？」

　　在他拒絕第十個追求者之後，Jason一邊搖著頭一邊朝韓司晨投以憐憫的眼神。

　　「你再說一次後面那三個字，我就詛咒你追不到幼教系的那位。」韓司晨抬起腳朝對方的小腿就是一踢。

 

05

　　當Jason和Heather結婚，好像身邊的人才注意到這些年來韓司晨身邊沒有出現過任何一位伴侶。

　　親戚們開始介紹各式各樣的人，連帶父母也明裡暗裡問著他有沒有感興趣的。

 

　　家族聚會再度成了折磨。

　　他像小時候一樣窩在小帳篷裡，只不過把門鎖起來，寫了一張「勿擾」的紙從門縫推出去。

　　於是他從那時賭氣，再也不參加家族聚會。聖誕節只寄禮物回來，待在市區的公寓裡，到半夜才發個訊息祝父母兄長佳節愉快。

 

06

　　事實上是：在大二那年他曾經接受過一個學姐的告白。

　　學姊看起來就像是親戚中口中的理想型，擁有高學歷、水靈的大眼、白皙的皮膚、氣質沉穩，在那一屆和自己這一屆都擁有高人氣。

　　他收下綁著粉色蝴蝶結的巧克力，握住了那雙柔軟的小手。

　　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在考試前一起讀書，然後去甜品店吃個下午茶犒賞自己一天的努力。

　　但好像除了牽手，一直沒有進到下一步。

 

　　「我們還是分手吧。」

　　好像很多時候都是學姊主動，在一起也是、約會也是、最後分開也是。

　　女孩子的眼眶都紅了，卻還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太多顫抖。

　　「我覺得你好像沒有喜歡過我。」

 

　　韓司晨把上半身藏在帳篷裡，手機開著免持放在臉旁。

　　「不追回來嗎？」Jason聽完後，只問了這一句。

　　他抹了把臉，想了想。「不了，我想她也許是對的。」

　　「可能我真的沒有喜歡過。」

 

　　「可能我沒有喜歡一個人的能力。」

 

07

　　小朋友剛來到青年以前的住處有點過於興奮，得到爺爺奶奶的認可後，瘋了似的在兩層樓的大別墅裡像尋寶般左翻右看。

　　綠色的小腦袋在前面歪來歪去，韓司晨在三步後負責撿被小朋友不小心弄到地上的一切事物。

　　「Ali我們去你爸以前的房間吧！」夫人牽著小朋友走上樓，忽視了後面兒子聽到稱呼時古怪的表情也沒問他的意見，直接打開韓司晨過去的房間。

　　房間一直有阿姨定時整理，地板一塵不染，空氣中還有淡淡的香味。小帳蓬還在角落，只是裡頭的軟墊和抱枕和以前不同。

 

　　小朋友似乎很鍾情於那個小空間，連睡前都還要在帳篷裡窩著。

　　從櫃子裡翻出的月亮小夜燈意外地還能使用，用手機先把開始和兔子玩偶自言自語講得很嗨的瘋小孩拍下來。韓司晨把小夜燈打開，又把房間的燈完全關掉。

　　「講故事？」小朋友被抱到懷裡，蹭了蹭韓司晨身上的絲綢睡衣。一雙大手在他背後有節奏地拍著，過不了多久小朋友已經瞇著眼睛打起了哈欠。

　　「以後吧。」韓司晨拉過薄毯蓋在小朋友身上。

 

　　他沒來由的想起那場慘烈又短暫的戀愛，那次好像也是他最後一次躺在帳篷裡。

　　他拿起手機，用前置鏡頭拍了一張小朋友熟睡的臉蛋。點開通訊軟體內的某個名字，把照片發出去。

　　

　　他把孩子抱上床，又將月亮燈關掉。韓司晨站在窗邊，郊區沒有太多光害，星空在夜裡綻放。

　　手裡的手機螢幕亮了，一封訊息跳了出來。「不要再炫耀了！」

　　他輕笑，把手機放回床頭。小團子似乎是感受到了下沉的床墊和出現的熱源，嚶嚀幾聲滾了過來。想了想，他又拿過手機，打了幾個字，發送、關網路。

　　

　　我有本錢嘛。